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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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1日,陈忠实先生在书房。CFP 供图

    4月29日早晨,照例打开微信,惊闻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协副主席陈忠实先生因病与世长辞。刹那间,整个空气凝固了,往事也渐次浮现于眼前。

    2008年初,我的阅读视界开始转向口述史。其间读到唐德刚的《张学良口述历史》、李怀宇的《访问历史》以及傅国涌的《过去的中学》等著作。我被一代学人有风骨的“口述”、有质感的“故事”、有情怀的“信仰”深深迷住了。彼时,我还是一名教师,自然将这种酣畅淋漓的阅读愉悦、豁然开朗的心灵敞亮延伸至教育的世界里。回首自己自由、润泽、恣意的求学生涯,我突然萌生“向历史取暖”的原始冲动:何不让各行各业的学人来个“现身说法”,“打捞”出他们在小学学习生活中最值得回忆与讲述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表情”“那些味道”?

    然而,如何真实地呈现过去不同年代的小学教育生态,的确需要既有良知又有勇敢之心的人来深度“披露”,智慧“揭示”,立体“呈现”。看着眼前列出的一个个名字,又一个个划去时,深感这种选择其实是在言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陈忠实,始终出现在名单的前列。这倒不是因为他“作协主席”的头衔,不是因为他获得“茅盾文学奖”的殊荣,而是他与我诸多的“因缘际遇”。如果你熟悉他的话,一定知道先生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西安市东郊灞桥区西蒋村的老家旧屋里,一求耳根清净,二求读书弥补文学专业上的残缺,三求消化他所拥有的生活资源,创作出数量上越来越多、质量上越来越高的文学作品来,直至1992年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白鹿原》而一鸣惊人。

    作为一个在农村长大的、能够整个假期关在房间阅读的文学爱好者,我始终对“接地气”的、有乡土气息与农村风味的作品抱有好感,并浸沉其中优哉游哉。在先生的作品中,我总能找到心灵的契合与灵魂的生长。文字本是肉做的,有情感,有思想,也有信仰。在阅读先生的作品时,我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将其还原到周遭的世界与现实的尘缘,并在字里行间抓住“人”的情绪、情感、情趣、情致。这种阅读的舒展,便源于先生“忠实不欺”的写作态度与为人风度。

    正是这种与先生天然亲近的好感,让我坚定地选择了请他书写“我的小学生活”。当朋友发来先生的手机号码后,我反而迟疑了。倒不是因为他高高在上的“身份”,毕竟我总是抱持“一任天真”的生活态度;也不是因为他忙碌充实的“生活”,毕竟我给出的写作主题是既有“诱惑力”又有“公益心”的。我担心的是,先生这种甘于寂寞的写作生活,是不想被陌生人破坏的。我的莽撞与唐突,先生自然不会对我这样的后生有所介意。但如果我突如其来的“造访”,让他行云流水的沉思状态断裂了,我岂不是成了文学的“罪人”?

    思忖良久,我选择了古朴而温暖的方式——手写约稿函。我为这样的选择骄傲了一番。可是,先生毕竟是忙碌的,也是对文字“吝啬”与“苛求”的。我自然不能写多,那样浪费了先生的时间不说,还可能因文字的粗俗拖沓而对我产生排斥的心理;我自然也不能写小,先生虽说当时才年近七旬,但“蝇头小楷”自然费他眼力,况且我的字还不够遒劲有力。经过反复斟酌,我只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编书的背景、整体的构想、写作的要求以及自己的联系方式。偌大的一张白纸,虽说只有百来字,却寄寓了一颗年轻而又有所担当的心。

    随缘随喜,是我一直以来的人生主张。信寄出之后,我突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也许是了了一段心事吧,又也许相信会与先生结缘的。没过几天,我正在校园漫步时,突然接到先生的电话。刹那间,内心的狂喜让我竟有一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忙乱中,按下了接听键。先生先是自我介绍。那空旷悠远的声音,是我从来没听过的,也许当时先生正在乡野吧。不知道是因为先生的乡音很重,还是我当时过于紧张,似乎那次通话,我只听懂了大概。大意是说,我的约稿函收到了,近期会将文章快递给我。我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又仿佛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感。遗憾的是,那次通话我未能说出我对先生其人其文的喜爱,也未能表达先生允诺后我内心的欢喜,当然,更没能交流我对文学的种种想法。

    内心有了期待,时间自然被拉得很长很长。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收到先生的文稿。其实,距离上次通话也才几个星期而已。先生的确是个认真的人,在方格稿纸间,将自己的母校记忆表达得清晰柔美。偶尔有修改的地方,也是将原来的字以网格状删除,决不流露含糊不清的状态。

    先生的题目是《难忘一渠清流——母校记忆点滴》,文章写得很从容,详细地介绍了自己到油坊镇(说来也巧,我后来到南京工作,住处附近就有座油坊桥)上高级小学的经历和学习生活。从初来乍到的“陌生”“紧张”到后来的“混熟”(详细介绍了练习书法、篮球比赛、理发等细节)乃至“作文获得的第一次评论,而且以阅读的形式公开‘发表’在全班同学面前”,先生不仅回忆得“有声有色”,而且叙述得“得心应手”。只那一句“四面被连排房子连结,中间是一方甚为宽敞的空地,下课后便被涌出教室的学生渲染得生动活泼”一句就让我“叹为观止”。在先生的笔下,即使是第一次离家出门“睡在三腿桌上以至于半夜翻滚下来”这样的“惊悚”经历,因为整个美好童年的“布景”而让读者读来多少有点“忍俊不禁”。而那一渠清流,也正如一泓童真的泉水,滋润着整个童年的记忆。特别是先生半夜起来小解,对着水渠撒个痛快,却又似乎“看到前方站着一个没有脑袋的人(其实是一丛含苞待放的玫瑰),吓得折身跑上楼去”的“诡异”场景,不正如“两只老虎,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般的欢快无邪吗?

    先生的作品,我前前后后读了好多遍,每次都能感受到别样的人生风味。这既是一个调皮的农村孩子对洞开的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探索,也是一个内心驻留童心的年长者对童年的美好守望和深切怀念。先生虽已辞世,但他对“野趣而高贵”的童年生活的叙说和沉思,将永远沉淀在以白鹿原为圆心的人类世界中。我笃信,只要我们守望童年,不忘这渠清流,教育一定能把儿童的世界“渲染得生动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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